我诅咒坟墓,我又寄情坟墓。坟墓吞没了我的企盼,我的记忆。片片纸钱散落在荒草之间,孤独的柳树在夕阳下站立,童年的幻想,儿时的记忆,全在坟墓中湮灭,昔曰的爱怜化为今日的心痛,孤独的母亲在地下永远地沉睡。夜临了,见证一切的柳树在夜风中摇曳,我站在树下,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。
又是一年花开时,满树的玉兰花在绿叶的点缀下越发醒目。只是那个爱花人再也看不到这惹眼的花景。我捧了很多的白玉兰来看母亲,多希望花香可以穿越时空,飘进远在天国的母亲的鼻中,风知我心,在初夏的夜晚有些狂虐的吹。虽是夏天,可我,很冷,思绪在狂风中有些零乱。
母亲是爱花的,却从不养花,她怕自己在花的衬托下会更加残缺。母亲顶多只站在邻居的白玉兰树下忘情地看。那场景,她如同一个朝拜者,在迈进殿堂的那一刻已忘了自己在生活中所受的伤和痛,也只有此时,母亲才能做真正的自己,可以不为别人考虑,无所顾忌地做自己喜欢的事。可是,无论母亲多么投人,多么忘情,父亲的一声吆喝,我的一声叫喊就会让那个近乎人迷的母亲消失得无影无踪,连痕迹都不曾留下就匆匆返回让她尴尬的生活。
但那个时候,我并不理解母亲。我不愿母亲忘情的看花,那样会被人称为“做作”“矫情”“不务正业”。我只要母亲给我梳漂亮的羊角辫,做好看的连衣裙,烧可口的饭菜。母亲的确这样做了,并且做得很好。把我打扮得像位高贵的公主。而她只是拖着一条稍跛的腿,在家和田地之间不厌其烦地来回穿梭,甚至连看花的自由都没有。我知道母亲是爱美的,这就是母亲是爱花却不养花的缘由。那条残疾的腿消磨了母亲的自信,使唯美的母亲忧郁了很久,之后,她把自己所有对美的向往都寄托在我身上,我便承载着母亲的寄托在母亲每日精心的打扮下,日益招人喜爱。而这也筑成了日后我对母亲的伤害。喜爱招来妒忌,同伴们称我为“瘸子的女儿”,我恼羞成怒,却把所有怨恨毫不犹豫地泼向满村跑着找我回家吃饭的母亲,“滚,你这个死瘸子!”恶毒的语言如一把利剑把母亲的心戳得鲜血淋淋,那扬起的巴掌最终只在我的脑袋上空停留片刻,便落回原处。母亲拉着我往家走,我至今还记得她一路颤抖的手。
丈夫的冷漠,女儿的鄙视,最终压倒了柔弱的母亲。在一个玉兰花开盛开的早晨,母亲送走父亲和我,在白玉兰树下站了很久,那天母亲打扮得出奇的美,却用最残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我只觉得那流在洁白床单 上的母亲的血像极了一朵凋零的玉兰花,那把木柄的刀就像玉兰花的花蕊,在一片鲜红中显得尤为刺耳。
夜深了,露打湿了我的头发。站在那片荒地里,没有了母亲的陪伴,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。我和母亲就像两个极性的完全不同的磁场,我永远也无法走到时空的尽头去牵母亲的手。
十年弹指韶光过,又是一年花开时。母亲最爱的白玉兰开花了,我站在母亲的坟前的那棵树下心痛的思念母亲。夜,凉如水;花,在我手中一瓣瓣地慢慢凋零。
(“母亲节”征文一等奖作品)
(2006年6月30日《内江师院报》总第49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