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走进内江师院,迎接我的除了大二体育系的学长,是深夜里还在持续的音乐楼的练歌声,这给我了极大的鼓励,心想以后要像他们那样刻苦努力,不负千里远行。
从新疆来内江求学,这一路的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,有时买不到坐票,就只能一路站过去,累得实在不行了,就在过道地板坐一会儿,同学帮忙照看着行李。
在车上,忍不住想象大学的样子,甚至给大学下了几个硬性标准:首先要有高高的绿色的台阶,其次要有白发苍苍的教授,最后还希望时常见到老师学生如火如荼的谈论场景。没想到,来到学校,音乐学院首先给我增加了一条,还得有热情洋溢的练声。
高长绿的台阶是有的,还不止一条,不止一种。从商业街去中文楼上课,那条台阶是足够浪漫的,尤其是雨后,台阶上的青苔更加茂盛,还会混合着青草泥土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淡淡香味儿,我想称它为大学台阶味。西区的山顶球场下也有一个高长绿的台阶,学校的旧人称它为百步梯。“百步”未必,但上课快迟到时,通过时的感受,怕会觉得这梯得近万步,而每一步都痛苦到心尖上。
大学之大,“非谓有大厦之大,而是由大师之大也”。
至今难忘,刚入学时的马克思主义原理第一课。任课老师是教历史的,似乎是政治与管理学院的,因为缺少老师,所以安排他来给我们上课。上课伊始,他首先吐槽了一番此番课程安排的不合理,而后开始讲课程内容。教材是一页没翻,内容似乎是教材内的,又似乎不是,有自己的思想观点,又有经过验证的定义,两节课下来同学们如痴如醉。课毕,掌声欢送老师。我不记得这位老师的名字,只记得他个子不高,戴一副大大的方框眼镜,声音略带沙哑。我在学校工作时碰到过几次这位老师,简单打了招呼,没过多攀谈。
回忆大学时光,最忆是王老师。王师不是一位,而是多位。
我的大一班主任是王英,当年她是从事管理的副书记,胸有成竹,不形于色。我算一个痴迷播音专业的人,但有能够参与的专业活动,就想去参加,当然,文学性比较强的活动,我也不想错过。但是大一的课程实在冗杂,想参加一些更具有实际意义的事情,只能请假,或者逃课。一次请假,一位同学拿着假条过去,王英老师不断询问各种问题,最后也没给她签字。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递上假条时,她看了我一眼,说了句注意协调好和老师的关系,便签了字。大一时我在QQ空间内写诗吐槽学校课程设置不合理,从浏览记录里看到王英老师默默点了个赞,让我内心咯噔了一阵。
王彤老师是从事外国文学教学的教授。第一次见她是在打印店,她静静地坐在一张凳子上,祥和而内心充盈。我揣测这位老师或许是文学老师,且是一位值得亲近的老师,于是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段文字小声朗读起来。没想到真引起了她的注意,但是她也仅仅是问了几句我的专业便没再聊。过了几日,带我练武术的学长巩潮海说带我去喝茶——在一位老师那里,我欣然前往,没想到,竟是王彤老师的茶室。老师问对莎士比亚文字的感受,我说废话太多,她批评我读得少,现在想来,我确实接受外国文学比较少,即使那几年经常排练莎士比亚戏剧,现在也感觉了解不多。而王老师是一位异常纯粹且性格超脱的知识人,在她心里,纯粹的文学高于人世间大部分所谓重要的事。而我心里播音配音的纯粹性,又高过我当时所接触的大部分事物,也因此与彤时有分歧。大学数年,接触的最多的应该就是彤老师和她的“雨竹轩”茶室。受潮海学长指导,我主动在这里为“雨竹轩”里的文学沙龙泡茶,因此有幸频密地接触文学。但我毕竟是播音专业学子,思维理论系统偏向声音艺术,虽喜爱接触文学,但是在功利性使用方面始终将文学当作播音配音的素材,内心并没有产生诗性之于人类精神的神圣感。或许是因为这些,大四那年与彤师发生了激烈的思想冲突。记得最严重的那次,在茶室中争执了近俩小时,以两句话结尾,“我要反思自己,我的思想教导下怎么会产生你这样的学生”;“您确实要反思一下,我的思想从您的思想中提取,却是这样,为什么呢”。彤师若看到我这里所写,定然会微微一笑,说一声“小孩儿”。于我而言,确实感动异常,因为这长达一年的辩论,让我清晰自己的所学、优势,以及方向、定位等。我常常认为,我的毕业答辩,长达整整一年。
“雨竹轩”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。我因王祖明教授等老师牵头成立的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而到这里,但是真正了解祖明老师,却是在“雨竹轩”。他身材清瘦,目光炯炯,语言不多,说话却掷地有声。他上课,喜欢把一学期的内容自己首先细细整理出来,而后分门别类教给学生,进行过关。没错,就是过关,也包含过稿件,重点内容全部背诵。这些重点里有“狗喘”三分钟、“啊”的延长音20秒、背诵道德经前10章、朗诵李尔王选段等等。他提前列好,你准备好哪个,就去过哪个,有简单的有复杂的,过多少得多少分,排队。在那种课堂氛围中,原本只能过60分的,也会努力再挣他几分,公平公正。后来我做老师,延续了他的方式方法,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。
那时的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,热烈又沉静,离不开一位领导的存在——时任文新学院的院长邓国军先生。我是第二届播音与主持专业学生。2011年,因专业设置还不完善,遭到许多同学的嘖言,甚至一度“罢课”。在这种情况下,邓院长召开播音专业学生全体会议,在会上大声表态“设备、师资一年内不改善本人就辞职”。他是一位来自少数民族地区的人,也是一位民主党派人士,他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大学老师的责任担当,也同时用结果让我们看到了一位领导该有的解决矛盾的能力和魄力。为了引进一些优秀的老师,主动摆低姿态一再做工作,高学历的播音教师无法引进时,就主动联系业内人士,用福利待遇和情感表达以示尊重。我去读研之前,有他送行,我离开内江前往北京就职之前,也有他送行。我知道,他在尽力关心每一位学生和老师。
在新校区图书馆,有一个特殊的藏书室,名为“读乐斋”,斋主并非老师,而是内江老一辈的建设者和主政者杨达明先生。我是在“雨竹轩”中认识先生的,文质彬彬,不轻言。彤师有意让我们多接触校外的老师,因此,在“雨竹轩”沙龙时,达明先生每次来,都安排我在楼下接送,后面更是安排我送到家里,也因此让我识得了另外一种大先生。达明先生只有小学毕业,而从未放弃过读书,不仅读文史哲,其他类如理工、音乐、建筑等尽皆阅读,并且用笔标记。我记得有一本《贝多芬传》,内容里涵盖许多音乐专业领域的术语,甚至包括曲谱的编写,他都在上面用笔仔细标注,不懂之处,想办法查阅相关资料,年近耄耋之时,还在用啃书的方式读书。我与先生接触十几年,最难忘的是一次喝茶时他的教导。那次周末,他喊我一起去内江“问茶”茶馆喝茶,茶室墙上有一书法作品,是小篆,我看不出其是什么字,他批评我,“你毕竟是中文系出身,怎么能这些都认不出”,我辩解说“我是学播音的”,他说“你是大学生”。我不再多说,因为他说的对。达明先生也曾关注我们领域的事物,他推荐给我听的雅坤、张家声、乔榛、濮存昕等先生的作品,现在听更是经典。先生退休后,曾旅居美国七八年,期间一直背着一份书稿,也就是后来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《陆游读书诗》。这本书,算是圆了他一部分心愿,还有一部分心愿,就是他这辈子购买的书籍的处理问题。他是一个念头通达真正知道天命的人,临去的前几年遇到了时任校长陈晓春教授,陈教授也是爱书知书的领导,深深明白这样一位先生的藏书的精神价值,于是交流过后对接我校图书馆,达明先生将其藏书捐赠给我校图书馆,而我校图书馆将这些图书专门安置在图书馆内一间房内,并取名“读乐斋”。达明先生临去前几年,几乎都在亲手梳理那些书籍,图书馆虽然主动派遣人手,但都被拒绝。估计在达明先生心中,这些书籍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书本问题,更多的是一份生命寄托与精神传递。
达明先生临走之前一年身体不便,安排我拿了瓶他珍藏的酒去送给他成都的一位好友。那位好友看到我手中的酒,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儿,后让我进去告诉我说:达明先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,所以让你过来拜我为师,跟我读书。我收下你。每每想到此,内心都难以平静,即使到了现在,思绪依旧翻滚。而我也是在达明先生去世后的去年,才知道他给我找了一位什么样的厉害老师。我的录音室常放两张照片,一张是我的爷爷,他是个朴实的农民,常常教导我们勤劳踏实,我每浮于名利之时就看看他的照片。另外一张则是达明先生的照片,那是他在我的大学毕业专场朗诵会上的一张照片。每当我无法静心学习,或者分辨不清世事之时,就看看他,就想想内江。
刚大学毕业时,下班后常在学校东区的长凳上坐坐甚至躺一躺,听听篮球场上的叫喊和路边路过同学的脚步声,内心总觉安稳。
后来辗转回到学校,给我们进行就职培训的除了彤师,还有张红杨老师。他曾经是学校科技处的处长,后成为学校宣传部的一把手。我时常觉得,他的身上有我理想中大学老师的气质,温文尔雅,待人宽容。工作后我们接触更多,链接多了之后发现,他也不仅仅只有一面,喜欢吃零食,喜欢带孩子,在家做饭,经常辅导孙女学习,甚至孙女的手工作品他都要亲手去做。这真是我没想到的,当然最没想到的,他竟然喜欢玩一款QQ空间的农场游戏,每次想到此都想笑两声,果然人都是有许多面的。
少年时渴望将来能有一份稳定的生活和工作,所以从高中毕业以来,似乎就没有闲暇下来。上学时吸收知识,放假时实践。从新疆轮台广播电台,到内江日报社,再到内江广播电视台,再回到母校看门儿转教书……在内江求学四年,工作八年,原以为就此一直在内江,没成想命运自有安排,而立之年又转北方。才离开半年,却时常思念内江,怀念校园,梦中常有沱江上的清风与涛声……

爷爷照片

达明先生在我毕业专场朗诵会上

我与彤师